访太平街有感
天下商贾渡江来,一度繁华傍水开。
山河未改韶光老,太平街上话兴衰。
前尘往事恍如梦,物换星移长感怀。
浓妆艳抹轻年少,何处寻得庙廊才。
(一)天下商贾渡江来,一度繁华傍水开。
几乎是所有的外地人来长沙都会知道长沙有个步行街,却有很多在长沙生活过很长时间的人都不知道长沙还有个太平街。我几个在长沙上了四年学的同学看到我拍的太平街的图片,都问:太平街在哪?我顿时无语,说:别说你在长沙生活过。事实上,我也是后来回长沙才知道太平街的。
我不知道这个在城市发展的大潮中逐渐被替代的商业中心,也曾经一度风华绝代。两千多年源远流长的长怀井可以充分的说明早在西汉太平街就处于城市的政治经济核心地段。虽然历经沧桑,今天我们依然可以看到街道两旁残存的几栋古建筑,有民生银行、乾益升粮栈、利生盐号、洞庭春茶馆等等,毅然的挺立在岁月的岸边,依稀诉说着往日的辉煌。就像每个老人都曾年轻过一样,在老太平街人的眼里,太平街也曾让他们倍感无限的骄傲与风光。
在太平街头一家百年秤店门前坐定,在太平街上生活了几十年的制秤人文志飞老先生随即召来了几位老太平街人与笔者闲聊。他们打开记忆的闸门,细细道来,时光倒流,往事如烟。每个人的回忆中都有一个鲜活的太平街。说到动情处,相互之间提高嗓门抢话,唯恐不能表达心中的那份怀念之情,以及那份曾经的荣耀。
也许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太平街,但是不争的是,太平街曾经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一条街,人流如织,应有尽有。在过去,陆路交通还不发达的时候,水路是最主要的运输物资的方式,而贯穿三湘大地的湘江则是湖南最主要的交通大动脉,当时在太平街这个地方的湘江边上有几个大码头,成了省会长沙一个物资集散地,四面八方的物资都通过湘江运到这里,外地的商贾富人也纷纷云集于此,太平街也就应运而生了,她依湘江而生,傍湘江而长,因湘江而一度繁华于长沙。
(二)山河未改韶光老,太平街上话兴衰。
四季轮回,隔江相望的岳麓山红枫依旧。湘江北去,千百年来川流不息。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当年穿着的木屐,撑着油纸伞,频频袅袅的踏着碎步走过麻石街的小家碧玉到如今恐怕多已香消玉损,存世者也是美人迟暮了。岁月似镰刀,刀刀催人老。纵是那如花美眷,怎敌他似水流年。
八十四岁高龄的聶老与太平街相依相伴近六十年了。文老先生说:“你想听太平街的故事啊,问他吧,他是这里最老的太平街人了。”坐在太平街口的聶老还算健朗,看上去表情安详而平静。当问及太平街的过往时,他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光彩,仿佛是一面平湖上泛起的微微涟漪。毕竟,在这条街上生活了那么多年的老人,已经不多了。我不知道,当一个人所有的朋友和敌人都相继离去的时候,那种孤独感会不会前所未有的强烈。有人说,当我们不能再拥有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不忘记。
聶老说他十六岁为了逃避国民党抓壮丁而从江西流落到长沙,当时就进了太平街一家药店做学徒,而这一干就是几十年。
他说,刚来长沙的时候还是解放前,太平街是这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卖的基本都是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相关的东西,如油盐、花纱、南货、海味、浏阳花炮等等,当时那个年代市场上有的东西在太平街基本上都能找到,市场交易用的都是叮咚作响的银元。而三八年的文夕大火让整个太平街毁于一旦,仅存如今的戏台右边几栋非木结构的房子没被烧完。这场灾难让太平街元气大伤,一部分商贾因此而远迁异国他乡,一部分人则东山再起,还有一部分做小本生意的人因烧了全部家当而不得不放弃。直到解放后,太平街凭着其得天独厚的交通优势才又渐渐繁华起来。八九十年代又达到一个鼎盛期,当时的太平街几乎集中了全国的特产,应有尽有,非常繁华。生活在太平街上的人,可以不出街就买到几乎是所有市面上有的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在今天,即便是商业综合体也不一定有这么强大的功能吧。
后来,随着陆路交通的快速发展,水路运输逐渐失去了其主导地位,而太平街也在这种的历史潮流中渐渐的失去了其核心价值,长沙商业中心的地位也逐渐被取代。
时光带走了花样年华,亦带走了昔日的辉煌。当年穿行于太平街内的青春缓缓老去的时候,太平街也如一个迟暮的老人,历经了人生的风雨和坎坷。只是,千百年来,有人走,有人来。太平街却一直都站在这湘江边上,默默的守着山河,守着时光,仿若等待,仿若怀想。
(三)前尘往事恍如梦,物换星移长感怀。
在太平街人的记忆里,关于太平街的往事,恐怕是难以尽诉。之前的太平街地势比现在低很多,也没有湘江防护堤,但是每次湘江涨水的时候,五一路对面的西长街总是被水淹了,而同一条线上的太平街却往往是相安无事,不知道这是不是太平街的由来,抑或是受了“太平”二字的庇佑。
太远的历史我们已经无从深究,不妨随着太平街上街坊邻居的回忆让时光倒流。挨家挨户的商店在狭长的麻石街两旁一路排开,有菜铺、肉铺、酱油铺、盐号、粮站、干货、海鲜、葡萄酒、蛋糕、酥饼……商品琳琅满目,太平街上的家业殷实王爹家来了远方的亲戚,王爹给了小儿子几毛钱让他去街头买两根油条和一碗甜酒冲蛋,顺便去自来水站挑担水回来。油条3分钱一根,甜酒冲蛋也就几分钱,自来水1分钱两担。王家的小儿子把东西都买好了,挑着水桶晃悠晃悠着到自来水站接了一担水,在回家的路上放下水休息时,看到路边有人卖臭干子,忍不住又买了两分钱的臭干子。结果在路上遇到了也来挑水的伙伴,在他们的嘻哈中臭干子被拦路打劫了。这一切被一个临街刚推开红漆大门走出来的女孩看到了,她穿着青布鞋,蓝色白碎花衬衫,提着菜篮子低头掩口窃笑徐徐走过,引得一群少年各怀心事的大笑……
王家小儿子回家跟爹算账时少了几分钱,被爹责骂了几句,但他并不在意,他想,待会出去到坡上帮人家推几次车就赚回来了。于是吃完饭后他就带着亲戚家的孩子去街上寻活干,捡西瓜子、捡烟蒂、帮人家推板车,虽然每次只能赚几分钱,但是对于从乡下来的孩子来说,已经是额外的收益了。
一位姓宋的大哥回忆:说到太平街,不得不提的是救火会。当时的救火会在现在五一路太平街头的位置,因为太平街多是木结构房子,人们的防火意识非常强,大户人家的院子里基本都会有井,每天晚上八九点钟就会有人出来打更,告诫街坊邻居们小心火烛。那时候太平街很多东西都是摆在门外卖,整条街的人都是相熟的,东西从来不怕丢失。60年代的太平街上还有一台电话,一般人消费不起,谁家要是有电话,电话亭的人过去喊一次人接电话都要收5分钱,而打个电话就像现在坐飞机出国。当时的休闲娱乐不像现在五花八门,就是在茶馆喝喝茶聊聊天,然后是看看样板戏。晚上摆一张大竹床放五一路中间,一群人坐在上面乘凉、话家常、讲故事、看星星……
初冬的阳光暖暖照着人来人往的太平街,夕阳渐渐西沉,不知不觉,几位太平街的街坊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把笔者拉入了一个远去的年代,恍如隔世。看着太平街今日的变化,他们也唏嘘不已,往事如梦,物换星移,在他们的唏嘘中,或许更多是对那个时代的怀念。
(四)浓妆艳抹轻年少,何处寻得庙廊才。
现代商业的快速发展让城市日新月异,当千篇一律的楼房和街道在城市不断被复制的时候,我们的记忆也跟着被不断的刷新,时代发展的速度让我们来不及细想就被推到了潮流之中。大凡有些历史的古镇和街道都被粉饰一番之后推到旅游和商业的前沿,如丽江,如凤凰。回过头来,我们会发现在前进的过程中很多东西已经被遗失。在开发和保护之间,在复古和创新之间,在城市人对地方特色文化的猎奇和冲击之间,我们总是一手拿着矛,一手拿着盾,自我攻防。城市就在这种矛与盾的攻守之间或被复制,或被流俗,这仿佛成了现代城市发展的一种宿命。
太平街亦是如此,重新被规划和建设的太平街犹如一位身着旗袍浓妆艳抹的少女,出身商贾之家却想入风雅之流,在文化和商业之间期待寻求一个好夫婿,最好是既能得功利又能得声名。
八十四岁的聶老多次感叹,当年的太平街商贸发展之盛,因为没有准入的限制,各行各业都有,所以生意兴隆之势比如今的黄兴路步行街有过之而无不及。经过改造后的步行街却因为性质的改变和经营范围的限制而使得太平街陷入一种华而不实的虚假繁荣之间。聶老说:你别看步行街上每天也是人来人往,其实是看的人多,买东西的人少,很多商家都难以为继。一些古玩和字画商店门可罗雀,倒是一些皮具、服饰店生意火爆。
在文化和商业的角逐之间,我们仿若看到商业的窃笑和文化的黯然。太平街的定位在这第一回合之中显得有些迷茫。古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然而我们却总是在寻找一种鱼与熊掌两者兼得的万全之策。太平街在失与守之间是否能够走出一条全新的发展之道,或许我们谁也无法对此妄下定论。或许,经过时间的打磨和岁月的沉淀,太平街终究会褪去年少轻浮的招摇,以其日益积累的内涵与气质来重新赢得人们的尊重与喜爱。毕竟,文化如酒,愈醇愈香。
我们说,一个城市的发展或多或少与执政者有关。两千年前的贾谊在太平街边挖下一口水井,从此千年流长。毛泽东赞其为“少年倜傥廊庙才”,如今,贾府长怀井依旧,何处寻得庙廊才?